黎星工作室和Hello Dance吾街舞携手推出的舞蹈剧场《火车站》,本月15、16日在上海大剧院上演。旁白娓娓道来,平和地尝试与观众对话,唤醒观众的记忆、经验与继续探索人生的热情。它既不追求直白易懂的情节,也不急于给出一个正确答案,而是通过剧中人散发出的情感能量引发共鸣。
舞出相遇的瞬间
“总有人问我:我该去哪儿?我该乘坐哪一趟列车?在几号站台?”这是以小站长的视角展开的旁白,也是《火车站》展开的原点。小站长、异乡人、陌生人、梦中人……形形色色的人,来来往往的乘客,其中或许就有你我。他们引出各自的剧情,丰富着车站景观中的情感。
小站长是最熟悉火车站的人,观众借助他的视角来观看站内之事,他的经历折射外部的社会变迁。在所有角色中,小站长的情感最为“多线程”,他既身在火车站之中,却又不属于火车站中的任何一列乘客队伍。他不需要出发,属于他的故事主题词是“相遇”——与每天八点出现的卖花姑娘。
异乡人提着行李箱四处徘徊、脚步不停,他也曾在列车进站时犹豫,但最终还是无法抵挡逃离的诱惑。他会追着光,始终在异乡游荡。
陌生人这一形象似有向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致敬之意。蓝衣女子不断地点烟,在烟雾中等待一个不会来的人。她的烟雾为火车站中的来与去增添了一抹哀愁。
梦中人奉献了一组双人舞表演,借助演员身体的分离与贴近,谱写一段恋人絮语。喧哗的车站也不由得为这对梦中人安静下来,那些求不得与放不下,都在这里晕染开来。
艺术世界中向来不乏对“火车”与“火车站”的讲述。在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中,安娜是在火车站认识了沃伦斯基,她的命运自此“失控”,她最后也是在火车车轮下结束了生命。在托尔斯泰的另一部作品《复活》中,怀孕的马斯洛娃与坐在头等车厢的聂赫留朵夫错过,两人的人生轨迹从火车站开始渐行渐远。
但黎星偏偏没有用这一空间讲述分别的故事,而是把它当作一个相遇的所在——你和我相遇,他乡与故乡相遇,过去与未来相遇;相遇有时还有其他可能——逃离或者等待。而且舞台上演绎的只是“相遇”发生的瞬间,并没有后续和结局。
微缩叙事的景观
舞台上的大屏幕展示着一行行的列车信息,出发地和到达地中不仅有真实存在的世界各国城市的名字,还有“理想”“记忆”“伊甸园”等抽象概念。能够看出,创作者是想以虚实并列的呈现,来表达这个“火车站”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场所,而是一个集合各种故事的叙事空间,也是一个时代、社会的微缩景观。
随着高铁的发展,绿皮火车渐渐从中国人的生活中淡出。作为上世纪中国铁路最主要的客运车型之一,绿皮车曾经承载了太多的聚散离合。剧中旁白两次提到“邻座叔叔分给我的一口橄榄菜”,这不仅是远方的味道,也是狭小的空间中情的味道。
也正是在这份对过往美好时刻的怀念中,《火车站》展现出“从前慢”式的怅惘与美。1905年被称为爱因斯坦的奇迹年,他在《物理学年鉴》发表了多篇开创性的论文,颠覆了人们对时间与空间的认知。“速度越快,时间就越慢吗?”《火车站》以艺术的形态表达对这一哲学命题和生命体验的思考。当下社会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,从前的“慢”显得更加珍贵。《火车站》不吝惜时长与篇幅来细腻呈现的两段双人舞表演——无论是梦中人缠绵的哀愁,还是小站长拾起心爱女孩留下的鲜花,都是对“慢”的放大,如此婉转、如此含蓄,丰富的表演细节言说着情之于人的重要性。
值得一提的是,主创将15分钟的中场休息当作与观众沟通的机会,同时也完成了一次别致的创作。“休息”的字幕提示亮起,舞台一角静默等待的钢琴家演奏了起来;卖花姑娘在观众席中穿梭,送出手中的鲜花;小站长依然在“站内”逡巡。演员们的即兴表演与观众的喧哗、来往进出巧妙地连成一体,也像在宣告,火车站的故事并不限于舞台,火车站的故事也不限于火车站。
开放终点的想象
在江苏大剧院举办的一次对谈中,黎星说:“火车站是一个摆渡的载体,是可以把人带到不同的地方去的一个场所。”火车站是一个出发的点,这与黎星本人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:他早年离开家乡北上求学,一切都是从火车站开始的。这个叙事空间中有着他个人的记忆,也有相遇与离开的惆怅。
当然,出发并非只有追求梦想这一个方向,回归故乡也是一种出发。其中,箱子成为一个重要的意象,它是火车站中人身份的标识,是代表出发这一行为的符号。乘客们拉着箱子穿梭于候车室和站台之间,虽然也有人中途因畏惧未知的旅途而放下了箱子,但是小站长会将这些箱子一一收好,并寻找机会再次交到要出发的乘客手中。
诗意的表达难免带来剧情的零散,舞台灯光与音乐承担了交代剧情推进和转折的作用。临近尾声,在一段节奏迅疾的群舞表演之后,灯光被瞬间“截断”,似人潮流散。随后,舞台豁然亮起,候车大厅的列车信息再次显示出来,“大饭店”“桃花源”“冷酷仙境”“世界尽头”“无何有之乡”……纷繁的列举提醒着我们,出发地只有一个,到达地却千千万万,你可以随时出发,而要去往何处,取决于对终点的想象力。生活有若干种,应对生活的办法也有若干种,遗憾的是我们常常囿于某个标准答案之中。最后一只巨大的行走的脚从天降下,有力而坚定,成为留给观众最后的意象。这正应和了谢幕时响起的《Love Story》的变奏曲,“无畏的人随遇而安/所到之处皆是故乡”。
文|赵晨
供图|黎星工作室
编辑|于静